第69章 住进法租界
太阳吸开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水汽儿,好像仍不解渴似的,依旧整天瞪着干渴的眼儿。梧桐叶儿蜷缩起碧绿的身躯;夹竹桃花儿也失去了往日的娇艳,耷拉着脑袋;路边的野草更是在烈日的炙烤下,匍匐在地,无力地垂下瘦弱的枝叶,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。
“叮当!叮当!”一辆黄包车沿着上海外滩大马路缓缓驶来,那车铃声在水泥路面上回荡,既疲惫又单调。车夫身材瘦小,个头矮矮的,头戴一顶又黑又破的草帽,身上仅穿着一条灰色的短裤叉,**的背脊在阳光下泛着黑亮的光。
坐在车上的史沫特莱有着一头银灰色的短发,还有一年四季的穿戴都离不开的红色:深蓝衣服上的一朵红色康乃馨,帽子上的一只红鸟,还有一身红色运动衫。
来到中国后,她这是第一次来到上海。放眼打量四周,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,宛如一片高楼的森林,有英国式的庄重典雅,法国式的浪漫精致,意大利式的华丽宏伟,各种风格的建筑交相辉映。街道两旁的招牌琳琅满目,英国的大英银行、怡和银行,美国的亚细亚石油公司,荷兰的荷兰银行,法国的中法银行等,世界各国的标识汇聚于此,还有那形态各异的国旗随风飘扬,彰显着租界独特的氛围。
突然,一阵低沉而凄苦的号子声从黄浦江畔传来。史沫特莱抬头望去,只见一队肩上套着绳索的码头工人,在炎炎烈日下,在工头的**威胁下,艰难地拖拽着满载货物的木板车。他们的身体弯曲成弓形,仿佛随时都会被压垮;粗糙的棕绳紧紧勒进肩胛的皮肉,如同钢丝要将他们锯成两半。伴随着沉重的“吭唷、吭唷”声,码头工人们头上的汗珠像断线的珠子,不停地滚落下来。
“嘟嘟嘟”,一辆高级黑色小轿车迎面驶来,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,车内坐着的英国人,神气活现地将头伸出车外,大声喊着:“哈啰,哈啰……”
这时,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名身材高大、满脸络腮胡的印度巡捕,他急忙跑到小轿车前,惊惶地向车内的英国人敬礼:“对不起!” 接着,印度巡捕转身奔向拉板车的工人,在小轿车前开路,他抡起手中的木棒,凶狠地朝来不及让路的码头工人背上砸去,并大声吼叫:“快让路!快让路!”
一名码头工人被警棍击倒在地。史沫特莱的车夫也没能幸免,背上被重重地击了两下,黑亮的背脊上瞬间出现了两条红痕,不一会儿,血丝便渗了出来。
史沫特莱全身一震,仿佛那警棍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。她猛地跳下车,怒不可遏地冲向印度巡捕,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木棍,扔在地上,愤怒地呵斥道:“住手!你凭什么打人?”
印度巡捕正欲发作,转身一看,夺他木棒的竟是一个满脸怒气的洋太太,他顿时愣住,赶忙立正站好,结结巴巴地说:“夫人,他们挡了道!”
史沫特莱怒目圆睁,直指印度巡捕的鼻子,气愤地问:“这条路是你们的吗?”
印度巡捕低下了头,小声嘟囔:“这儿是租界。”
“不!这儿是中国的土地!”史沫特莱斩钉截铁地说道。 “你——?”
印度巡捕一时语塞。 史沫特莱快步走到被打倒的码头工人面前,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。
这时,轿车门被推开,一位衣着华丽的英国人从里面走了出来。他身材矮胖,面对史沫特莱傲慢地耸了耸肩膀,说道:“太太,我对您刚才的话表示遗憾。您的言论严重损害了我们大英帝国与中国之间的友好关系!”
史沫特莱冷冷地反问:“你们所谓的友好,难道是靠警棍来维系的吗?”
英国人一愣,随即挖苦道:“太太,您恐怕不是纯粹的白种人吧!”
史沫特莱紧紧盯着他,冷笑一声:“先生,您倒是十足的纯种白种人啊!”
“啊!太太真是好眼力!想必是从我高雅的风度上察觉的吧。”英国人一脸得意。
史沫特莱不慌不忙地说:“不,我是从您的体型上看出来的。因为纯种的猪,总是长得肥胖无比!”
英国人听闻大怒,厉声质问:“你——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
史沫特莱昂首挺胸,答道:“我是德国《法兰克福日报》派驻中国的特派记者。”
“特派记者?”英国人微微一怔。
史沫特莱义正言辞地说:“我对你们的恶劣行径感到极度愤慨!我将会把你们的恶行公之于众,让全世界都知晓!”
“我……我认为你不敢!”英国人试图威胁。 “
我有什么不敢的?你别动,我要拍下你那‘尊贵’的容颜!”史沫特莱迅速取下肩上背着的照相机,对准这个肥胖的英国人。 英国人见状,吓得连忙钻进汽车,汽车飞速驶离现场。 围观的人们见此情景,忍不住哄笑起来。
夜幕下的上海街头,千百个窗口闪烁着璀璨灯光,电车在轨道上飞驰,电车线与钢架铁索**,不时爆出绿色火花。巨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在空中闪烁,流光溢彩。一串串黑色汽车疾而驰过,车灯如挥舞的闪电般耀眼。
史沫特莱和海伯特从电车上下来。海伯特抬起右手,指向对岸对史沫特莱说道:“你看,对面那座宏伟建筑就是江边大厦。”
史沫特莱环顾四周,问:“你说,我住在哪里比较合适呢?”
“当然是租界啦!大部分在上海的外国记者都选择住在租界里。”海伯特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“那好,就依你!” 海伯特接着说:“其实租界的面积相当大,几乎占了上海的一半呢。”
史沫特莱听后不禁一惊。 海伯特补充道:“租界处于中国政权控制的边缘地带,南京国民政府无法对这里实施直接的管辖权。”
“那岂不是成了‘国中之国’?”史沫特莱惊讶地说道。
“没错。”海伯特表示赞同,“租界周边多是中上阶层居民的住宅区,马路宁静,隐蔽性极强。正是凭借着这特殊的环境,上海才成为了革命者躲避国民党政府司法权追捕的避风港。”
史沫特莱好奇地问:“那住在租界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?”
海伯特回答说:“租界里居住着各种国籍、各种背景的人,商人、记者、作家、冒险家,甚至还有间谍……可谓是鱼龙混杂。”
在法租界 “伯尔尼” 公寓门前,停着几辆新式小汽车,绿茵茵的草坪夹杂在甬道两侧,不时有穿着时尚的太太小姐们出入。
海伯特带着史沫特莱走进公寓内,说道:“艾格妮丝,我给你选的这个公寓不错吧!”
“确实不错!”史沫特莱环顾四周,点头称赞。
“住在这里,你可以听到海关的钟声、黄浦江上汽笛的鸣叫,还能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钟楼远景,以及夜色中白渡桥那若隐若现的身影……”海伯特描绘着公寓周边的景致。
史沫特莱不解地问:“可为什么在这里很少见到普通的中国人呢?”
海伯特解释道:“居住在这里的外国人大多只和上流社会的中国人或其他外国人交往,他们刻意与中国的现实生活保持距离。”
史沫特莱疑惑地追问: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”
海伯特感慨地说:“在他们眼中,中国人仿佛是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生物。而在这里,他们可以构建起属于自己的安全小岛,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。”
史沫特莱调侃道:“这么说,我也可以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白人一样,过着舒适安逸的日子了。对吗?”
“是的。许多外国驻华记者都居住在租界里,他们的采访对象往往是那些对国民党政府持满意态度的人物。他们通常仅依据中国报刊的文章、政府发布的官样公告,以及与有影响力的官方人士的谈话,就能拼凑出各种各样的报道。”
史沫特莱接过话茬说:“然后把这些报道发回各自的报社,敷衍了事,领取报酬。”
“你完全说对了!上海有太多违背新闻道德、屈服于现实政治压力的外国记者了。他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,身边有仆役侍候,只与上流社会的中国人和其他外国人打交道,完全脱离了中国普通百姓的生活,对于中国人民所遭受的苦难也早已司空见惯。”海伯特语气中透着不满。
史沫特莱摇摇头,坚定地说:“我鄙视这样的人,绝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。”
海伯特正色道:“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。现实是残酷的,你只有顶住压力才能前行。”
史沫特莱神情坚毅地表示:“我不愿意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观察中国,也不愿意以观旁者的态度去书写中国人民的生活。我要深入了解中国的现实,用我的全部身心去融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,认真地去观察他们究竟是如何生活的。”
黄浦江中传来了轮船的汽笛声,那低沉而悠长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。
